母亲

前程无忧

以下是我2017年写的文字，没想到的是2022年的今天，我的母亲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每每回想起她生病后的种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现在更是不敢翻看以前的文字，会泪如雨下，但是还是想记录。


渐渐地，终于学会和她聊天了。这是最近以来最明显的感受。
前几日，刚过来，在我家。可能真的是劳累，原本极力想帮我们收拾房间的念头一再被我们打断，最后乖乖的躺在沙发上看起了她一直想看却没有时间看完的电视剧。一日三餐，均没有让她插手，我和他做好饭菜摆放在餐桌上时才会叫她过来吃。切菜的时候，切到水灵灵的胡萝卜，刻意留了一块，随手给了她，一如我小时候，她会在做饭时切给我一小片萝卜，一块黄瓜，一根芹菜芯。时光荏苒，往日不复存在。
到现在，她还是不太熟悉这里的路。每次的出行，我们必定有一人陪同时，她才会大胆的随我们走，而依然是不太认路。大学毕业后在这个城市，慢慢亲近起来的时候，她每次来都是我带着她四处走走。而不像之前，都是我们跟着她，那种与生俱来的安全感也是我现在想给她的。带她出去逛街的时候，她也会像小孩子一样好奇这个，惊喜于那个。给她买各种玲珑的食品，她总是慢慢品尝后问这个是怎么做的，会给出自己的口感评价，更会给价格打一个不太美丽的分数。
那一代的老人大抵都是如此吧。
我至今还记得她带我和哥哥一起劳动时讲给我们的那些她曾经读过的书。《红岩》、《林海雪原》、《祥玲嫂》，以及当时她也曾经参与过的样板戏，这些现在想来都是我对文学最初的启蒙。所以在看徐克版的《智取威华山》时，我想一定要带她来看一看，和她印象中的《林海雪原》是否是一个样子。她到我上高中后曾经和我说过一件小事：
“我记得有一天中午，我们都在睡午觉，你一个人不睡，躲在旁边的房间看书，当时看的是你小姨上学留下来的书，类似教材。我当时就想以后能多给你买些书。但是好像也没有买什么。”
这些事我都记得。舅舅那时收藏了一箱子很有年代感的书，《家》、《春》、《秋》、《上海的早晨》，其它的我记不清了，书页都已泛黄，但字迹还是很清晰。她想起来后，就让舅舅 把这些书都拿出来给我们看。这些书读过去已经很多年了，现在依然记得书中有些片断和情节。还有喜欢哄我们边捡棉花边讲故事的姥爷，总是用说书的形式给那时只有十二、三岁的哥哥、姐姐和我三人讲他那个年代的传说，《张燕休妻》便是其中之一。现在想来还是津津有味。
这些是最初引起我强烈文学兴趣的源头，在之后的很多年，一直像一根登山的引导绳一样，吸引着我向更高的高度前行。所以大学期间在图书馆的时间大于其它，读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只要有兴趣，都去涉猎，不问意义何在。
现在她看我考试用书那么多，总是于心不忍的问我怎么看得完。我也只是笑笑说慢慢看。这些都不是她需要挂念的事，却总是会经常提起。有时候，她也会翻我书柜的书，但多数都又放了回去，她说字太小了，看不清。
以前农村的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房前屋后有两个菜园。房子是她和父亲亲手盖起来的，盖房子时我还是刚会走路的小不点，她说起小时候的我总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好似那是她最完美的作品，独一无二。那时的雪很大，那时的我们也不似现在的孩子娇气。每年春节前，她和父亲都会把房顶上的雪清扫完毕，堆在后院。然后那里就成了我们的战场，滑雪，打雪仗是我们每天必玩的项目。那个玩了很多年，传承了很多年的爬犁还是父亲亲手为我们做的。那时的家旁边是一条一到冬天就人迹罕至的大道。一下大雪，我们就拉着爬犁，拉着弟弟妹妹跑很远。曾经有一次，舅妈给弟弟新买的裤子，我们一趟跑下来，裤子竟然磨破了。弟弟也被冻的够呛。记忆中，那时的雪总是比现在大，也总是比现在白。大道冬天虽无人问津，夏天却是别有风景。路旁是几十年的老杨柳，树干似上了年纪的老人手背上的皮肤，树枝却如刚出生的婴儿般翠绿娇嫩，微风扶来，伴着树脚下潺潺流水声，也是午后小憩的绝佳场所。很多个燥热的午后，我都是在这样的阴凉下围着凉干菜的她转来转去。有一年，旁边的田地种了小麦，某日的傍晚，夕阳西下，我抬头看到了至今未能忘怀的美景。微风低抚地面的麦苗，夕阳将余晖尽洒，空气醉人。那时只是还小，不会表达，不会记录。后来搬家，离开了那片土地，也离开了那片美好风景。
后来搬家，她又一手把新家那片种不出菜来的盐碱地改良成现在蔬菜瓜果一罗筐的肥沃良田。所以来我这边小住的间隙，总会担心家里的蔬菜水果，那些在她眼里都是有生命的小物件，都是她送给我们的她的杰作，不能丝毫怠慢。
家族大了，总是有一些奇葩的亲戚。像我这般性格耿直狷介的晚辈，且继承了父亲血脉中永远改变不了的固执淡漠，总是会有一些看我不入眼。我时常的观念便是：那又如何。她习惯了一如既往的无条件支持我，又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维系基本的礼仪。有时候，我们聊天聊到这些支离破碎的关系时，我会自私的要求她放弃，而她总会用温婉的方式劝诫我：
“要记住好的，多忘记不好的，都会过去的。”
我带他给她见的时候，她像普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试探性的询问，再到坦诚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晚间，我和她聊天时，她说：
“从背影看，觉得和你爸有些像呢”
后来又有几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我转达给他时，他觉得这是对他最高的肯定，虽然遗憾未曾谋面。也是基于此，之后的日子，他用一次次行动让她感动，让我们兄妹俩惭愧。她用自己的人生经历将我每一次和他吵架生气时的情绪一一化解，我直言不讳，她更知无不言。
开放思想和传统观念在她的大脑中有明显的界限，于是，她自己认为有许多需要她去完成的任务，而那些实际上是我们自己的事。第一次发工资时，我只上了几天班，发了一千快，给她带了五百。后来陆续给过她一些。她都一笔一笔记着，我不知有何用。关于金钱，她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我提过一次，不管我有没有能力。事后很久，我们聊起来的时候，她都是轻描淡写，我总是背着她潸然泪下，那种内心深处的自责和不安像小虫子一样在蠕动。虽然从小都没有将太多的金钱观念灌输给我们，反而是不断强调感情的无处不在，可那样无力时刻的感受我完全理解，她的沉默和隐忍让我越发的觉得悲凉。
很多的行为习惯现在已经成形，会在单位把工作认真及时的完成，会宁愿多干活也不愿意和他人有隙。这些都是她潜移默化影响我形成的习惯。我不会写领导讲话材料，也不会制定计划、方案，编各种报送材料，我只会办案。但这几天的人员变动，tz还是坚持只要不把我从庭室调走，其他人随便挑的态度，我还是她认为可以为她写材料的人。是，那些需要补各种材料的时刻，我会在凌晨五点起床写，早上十一点准时上交，无论材料大小。那些需要辅助tz完成的日常事务，我都在提前做好，tz最后基本不再关注。这便是她影响我的结果，却也时常让我工作不要太过劳累。对工作我只有五个字：
“痛并快乐着。”
这次过来，是我有近半年未回家未见过她，工作原因。她都理解。晚餐她今年是完全不吃了，她说在家只吃两顿饭。我知这也是好习惯，但又担心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或者又真心怕承认这是衰老的迹象，内心矛盾又挣扎。
他说这才是懂父母的开始，让我保持。
有生之年，希望我能不再潸然泪下的书写这些琐事，而能将所有的不安和自责都换成一种自豪、幸福的表达。她会有很长一段无忧无惧的时光，有我们陪伴，宁静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