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儿小厦单元千千方格属十之有八,在停电两三分钟多余的功夫,相将在各玻璃盒子中燃起了点点星星不尽的白黄红橙亮烛光,竟共照得这陆离光怪所在似万千玻璃瓶中困住了万千只闪耀的萤光虫。”
——《眉豆妈咪》
“白月照,雨雪霏,凭栏眺,可堪谁叹?眉豆是眉豆,妈咪是妈咪。”
——《眉豆妈咪》
《暮》
眉豆妈咪
甘棠
停电的频率愈发降了以后,村子里的住户开始逐渐加快外迁的步伐。
积年下来,从两三到五六,村中的土房瓦院渐渐八九墟弃了起来。
往来十又年间,我家也共迁过两次,照例是同随大流,一味讲究要迁得远些,不等乡里公路边置满水泥直方盒子,我家却已乔至外省了。
近来年之一二,母亲鬓霜日染,秋上高楼每增愁绪,不时便于斜红落晖处思念起旧事陈情,与我语间眉眼含了泪。
方始还算好的,末了也是邻家姐夫告得知,常常独看到母亲在阳台南望叹息。
我乃经常试探性地打问母亲是不是思家了,承诺是若然也,要回去绝非难事。
止望早知了我们便好同姊妹们计划商量,待大家聚一个共得空的时日,该请假的把假请了,概有事者都提前安排推脱,大家也实愿圆一个同回去念想。
只是我亦不解,在母亲望乡怯乡之间究竟藏着隐了怎样一只相将拉伸互为斗争的情绪小鬼,独怜每每与她谈起要不要回家一趟这件事来,她总在我话未了便背身于我,独个儿推着轮椅生气然从阳台回屋去了。
我绞心忧虑这事长久下来未免侵损她的身心康健。
可还不及多虑来,却总见母亲在生去一顿闷气的第二日起连天红光满面,时也心情畅舒,长挂笑眉,谈话举止间添有十二分的活力,还咛我不应疏漏了与邻里交心,要我多推她出去走走散散,我不日则又把提议回去的事情忘却了脑后。
此事消说此罢,一日,我宿的公寓忽在晚饭不久后的时间整个儿跳闸停了电,要说来也奇怪,平日素是有什么停电的时候也是独栋独栋、几层几层计划了停去的,而且谅来也是提前告知去了相关停电事宜来。
这日,却一齐忽地都停了电。
更为怪诡的是,整个儿小厦单元千千方格属十之有八,在停电两三分钟多余的功夫,相将在各玻璃盒子中燃起了点点星星不尽的白黄红橙亮烛光,竟共照得这陆离光怪所在似万千玻璃瓶中困住了万千只闪耀的萤光虫。
是当日晚,我因着近些天着凉感冒之疾未愈,下班吞毕晚饭后匆忙洗簌了事回房仰面陷在床中。
今日,我先回到了旧屋里,燃炉烧饭即罢自搬来板凳抱过狸花猫儿倚门候着母亲。
沸水顶盖之余,又见得狸猫儿倏地从凳脚处立起,头并身游流过我的小腿后屁颠儿屁颠儿地扭着肥圆屁股向巷口小跑折去了。
“喵”,“喵”,果然,猫儿即娇乖地歌着,似水柔棉的身子蛇行般来往于单车轮毂和妈妈的脚,就把妈妈迎侯了来。
我望着母亲,她将那掉漆的单车停却了墙角,始说道——
“哦,是了,时候还早,我领你去瞧瞧咱家新屋。”
我即坐在单车后面,我们行了一会儿,我打问母亲得知那地路途有些远的,便问:
“俺们家里两部电车呢?”
“不给用了,现今统一上门绞了电线没收电瓶,木头块块儿动不能动弹,丢弃后院了”,母亲即复。
我方欲问及此系为何,未了一阵觉得自己蠢顿至极,乃把问题咽消了下去。
水泥的小路细不见头,结花的南瓜藤蔓正附于路旁的碎石子堆,母亲的话愈多。
不想时路边竟没完没了两三扎堆闪过一些逆行于我们的孩子,母亲语不息。
我心愈烦,当心她留意不要撞了上去。
她却无端接连不停转面跟我噜苏一些毫不打紧的连篇废话,我终了呵斥起她来。
她仍自顾说个没完,到了一个六层楼高的宿处,她铃铃铃地响了两声铃铛,摇起头颈引我看向那楼上的顶层,因说:
“那最上面的两层住着一个跟我要好的阿姨,说来算得上是你姑姑,看到了吗,上面种着的妈咪豆,我去年就摘你吃过。可怜你这个姑姑还很年轻……”
正说着刹那间,单车一阵跌撞摇摆几乎迎面要贴撞上几个在前撺过的黑影,母亲已然神色惊恐手并脚慌张,旋拖着脚晃晃悠悠将车引至了那一旁树下的草堆,我们就跌落了下去。
这丛杂草好不柔软,妈妈忙站起来看问我有无大碍,我则就地赖着躺着,也不愿说话。
于是她先用足尖踢去我的鞋跟三两脚,见我微抬头半悬颈手肘撑住身子不动望着她,乃瞧向我羞住了脸,眉间颊间即露出憨笨的哭笑,复用噙着闪烁的红眼直勾勾地凝着我,末了在即要发出冷颤咳嗽喷嚏的功夫,慌忙用手掩去口鼻。
我望得她的窘态,一时间苦也涨乐也涌,末去不觉一阵哈哈大乐半坐起身,稍不及起,又懒着躺去了草中。
她也很快坐了下来。
更片刻后,车轱辘还似风摇水车,母亲也一并敛了鼻泪随我躺入这(故空空单留了一棵旁边傻立的大树)。
谅来我回去的短暂住下的几日,乃是母亲吩咐新家安置需要人手并从处理一些牛鬼蛇神占卜八卦事宜。
骑车择日的事潦草即过,我们家就很快就搬入了新屋。
而当数其间住宿新家的时日也无多,彼时间我们一家九丁也多四散,乃至聚日不见拢靠难齐。
当中年岁便消逝得如同一条看不清、抓不住的灰线,那头显则这头隐,这头虚则那头实,明明灭灭恍惚经过。
我乃今仍欲凭借记忆的强力吃劲儿地联想,以望勾连出那些我曾住过新屋的线索,用来佐证我们一家确真住过它无疑。
却无论想到不一顿晚饭、一次晾洗衣服或是种过在阳台的一盆植物,与我有过真实接触的往来。
却说执此一念空嗟悔恨有失之余,我倒独忆起来更幼时候,父亲曾也在老屋后园砖砌的养鸭棚屋上头,植过一颗根系粗壮盘桓缠绕好不茂盛的妈咪豆,想起那妈咪豆煮熟甜顺可口,生嚼着却有一种使人晕迷的涩味。
后来岁除冬至日照阑干,我于岳父家中饮饭,偏巧咱妈端来一盘素色油煸妈咪豆。
我迟语:这扁豆子是什么?
兹复得来——此妈咪豆便是眉豆,此眉更胜妈咪。
白月照,雨雪霏,凭栏眺,可堪谁叹?眉豆是眉豆,妈咪是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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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勿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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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的家乡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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