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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是我高中时代班上的女孩。那时候我是个自卑的男孩,蓉的光芒常常使我抬不起头。我一向是在远处端详她的,我很希望这是一幅画,何以随身携带。偏偏她是极活泼的,像浪花一样,我很有耐性地保守着秘密,生怕自己的心情被打湿。这为我忧郁、内向的青春埋下了伏笔。
蓉的课桌在我的侧后方,我上课时充分运用了自己的余光,影影绰绰地感应到她在那儿掀动书本,或埋头抄笔记。心里便很安详,像置身于幸福的氛围之中。偶尔,臆想到她有一缕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我肩头,便下意识地坐直了腰杆,深沉、庄重,尽可能体现出精神上的最佳状态。总之那一份朦胧、混沌的情感在心中岩浆般汹涌着,我反而显得是被动的。
一切开始于一个平淡的晚上,我在家中台灯下做枯燥的作业,为试用新买的钢笔,便在一张白纸上乱画,出乎意料地写下了蓉的名字。那一瞬间我被冥冥之中的安排惊呆了。老早看过一本杂志上的心理测验,说大多数人在试新笔时,总是无意中写下“爱人”的名字。从第二天早晨开始,我真正地注意蓉了。她穿一件天蓝的毛线衣,桌上的课本像帆一样支起,她伏案的姿态自然随意,似乎对一切都无从察觉,构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然而正是这个世界唤起我的好奇,带着新鲜的感觉想多看几眼。
母校坐落在梅园新村附近,门前是一条花树夹道的马路,放学的时候,蓉总和一位叫薇的女生结伴同行。我习惯放慢脚步,远远地跟在后面,她们的背影像两只快乐的舢板在人海里时隐时现,蓉的披肩长发如夜色般笼罩在我心头。端详其背影比直接跟她打照面更使我放松,给笨拙羞涩的我留下了想象的余地。我想象着多年后跟她并肩走在大街上的情景,路旁的商店、建筑一定和此刻一样真实完好。蓉家住离校址不远的五芳里,一次放学,某个去过她家的同伴指着那幢青灰色的小楼,说二层有阳台的那个房间就是蓉的家。他是无意中说的,我却记住了。每每路过时忍不住仰面望着那扇养好几盆红月季的窗口,设想蓉正在里面做什么,以及房间的摆设。
蓉当时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经常有高年级的同学给她写信。做完广播操大家散场,蓉看见传达室门外的黑板上写有她的名字,就有点拘谨地进去取信。班上的女生议论:“信封上肯定写着‘内详’。”这一度引发着我的嫉妒和恐惧。我想我如果再不让蓉爱上我的话,她恐怕就会爱上其他的男孩了。于是我反复辨别着蓉对我的态度,擦肩而过时她的眼神似乎蕴含着一点什么——它们曾给我带来这一整天的兴奋与回味。
我下定决心,准备在蓉心中的舞池登台亮相了。我讨厌写信表白,觉得那是躲在幕后的怯弱。然则我更不敢当面跟蓉说,在她清澈的目光下我会像冰块一样融化的。我选择了校园里通行的递纸条的方式。常常是前一天晚上在家里事先裁一小条白纸,认认真真地写上一行——关于纸条的内容已淡忘了,准备第二天夹在作业本里或直接塞给她。上课时我用余光扫视着侧后方蓉的身影,一遍遍地脸红、心跳,然而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就打消了我的所有勇气。就这样,一张纸条在口袋里被揉皱了,我又另写出更洁净的一张,字迹依旧那么工整,然而没有一张最终栖落在蓉的纤巧的掌心。
然后就是匆促紧张的高考,接着就是母校门口的依依挥别。毕业后我鼓足勇气去找过蓉一次,蓉礼貌地把我让进门时我惊讶了,家具布置得确实和我想像中的差不多。
蓉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的背影,披肩长发如夜色般笼罩在我心头。那明眸皓齿、步态婀娜的南方女孩蓉,是否意识到有个男孩,曾无数次在白纸上涂写她的名字以及自己在别人梦中的存在。我的初恋就像梦一样一直未在阳光下公开,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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