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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我远去的农业
离我远去的农业
——SUNYU
离我远去的农业
当你繁复从事一种劳作,这种劳作不能给你精神的愉悦,反而带来痛苦时,你会对它厌烦转而憎恨,把它视为苦役,当你费尽心机终于摆脱时,你会有一种脱离苦海的庆幸,这种庆幸持续了许多时间,若干年月后。因为一次偶然,你又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些怀念,一些思想的碎片不期然地浮上水面。觉得那段时光里不纯粹全是苦难。那段时光曾让你憎恨,也给你过喜悦,曾让你厌烦。也曾有过充实,并非全都一无是处。偶然想起那段时光中的一些趣事,你会禁不住莞尔一笑。
比如,我。和农业。曾经水深火热的农业,已经离我远去的农业。
惨白的太阳把大地烤透了。云彩烤蒸发了,蒸发得无影无踪,天上瓦蓝瓦蓝的。土地烙脚,人站在田野里,就象是站在烧红的鏊子上,在这无遮无拦的酷热里劳动,体力和心理都承受极限考验。但是,遍地的麦子熟得黄天黄地,你得去割麦,弯腰90度,左臂揽麦,右手挥镰,马步跟进,‘刷’割倒一片,手脚并用,搂成一捆。码在地上。尖利的麦芒刺着汗湿的臂膊,痒疼钻心。满脸汗淌进嘴里,苦咸苦咸,腰弯得嘎吱响,似乎要断,腰疼,腿困,臂酸,背上被太阳光揭去一层皮,火光光的天,火光光的地,没有一丝风。黄黄的麦垄,远远地不见尽头。头脑麻木得没有思想,本来这时也不需要思想,只需要机械地劳作,腰疼得受不了,直起身扛扛腰,看见大路上过来一个骑车人,白衬衫扎在裤腰里,带起的风使得背肿如鳖甲,一股复杂的情绪生出来。口无遮拦地叫道:那野儿,好自在哟。口气酸酸的,有羡慕,有忿恨,有诅咒,那一刻的想法,啥时能混成和那骑车人一样,不再下田割麦,何等快意呀。
倘是大路上走过来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子,裙下露出两截白腿,腰肢扭得灵活,割麦人便十有八九直起腰。木木地揉揉热汗蛰得生疼的眼睛,把焦点对准女子,无来由的骂上几句骚话:“嗬,这婊子。”“好屁股”!“扭得真活泛。”“整一夜,破着判三年!”肆无忌惮地大声,正好程少为简介让女子听见。她如是聪明的,红红脸,紧走几步过去了。男人们过过嘴隐仍旧弯下腰割麦,若那女子是个不识相的历害角色,回骂一句,她就惨了,庄稼人通常积了一肚皮怨忿,无法排遣,只借说几句粗活跃活跃近乎麻木的神经。这时,会有许多秽语甩出去。女人们也停了镰刀来帮腔。话语更加不堪,骂出许多别人骂不出来的被窝里的骚话,那女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回口也不是,不回也不是。众多男女哗哗大笑一番,一笑一闹,疲劳消去了许多。依旧弯了腰割麦。并不是庄稼人嘴太损,实在被苦累压迫麻木了,借打嘴仗说骚话活跃活跃。
闷热的秋八月,秋庄稼长严了每一寸士地,暗绿色暗绿色一直铺排开去。天地仍是火光光的。人们汗如雨下,在浓密的庄稼地锄草,更是闷得难受。阔大的玉米叶子边沿上长了一层密密的锯齿,拉在汗湿的裸臂上。把裸臂划开一道血口,咸咸的汗水腌进去,生疼生疼加痒得钻心。板茬地很硬。锄刃“呛呛”地吃进板结的土地里。创出一片灰尘。尘土在阳光里弥漫开来,呛着口鼻,汗湿的裸体上蒙上厚厚一层灰垢。人们一个个灰头灰脑,热汗把身上冲出七沟八岔。庄稼地的闷热估计能蒸得熟红薯。我们就在这蒸笼中艰辛地劳作。
劳动一日的工值,只合8分钱,艰辛的营生,极度匮乏的物质,农人们在严酷的生活重压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苍凉地叫一句京剧散板:“苦哇——”。或者与大路上不相干的女子打打嘴仗。从苦难中寻出一点趣来。
并且,这种劳动无休无止,它已经摧残了我仅剩不多的一点理想追求,我也无意识地开始加入用粗话骂不相干的路人的行列,而且骂得较有创意,我的骂己开始在村里传播,有个别句子成为经典,我有时在暗自得意时心猛一沉,我觉得我快要被粗俗淹没了。
你说,农业这片无边无际的苦海,仓皇地逃离它,不是我当时最严重的选择么?
然而,苦难中也有一些温馨的碎片。
繁星满天的夏夜,拖着席子,成群结队来到打麦场上,横七竖八脱个精光,成“大”字放倒在席子上,一支烟。一口一口吸了十多个人,海阔天空,七嘴八舌随口讲一些前世古代的故事。凉风习习,月儿晕晕,嗅着新麦,野艾的混合的乡野之味儿,萤火虫点着一盏盏灯从草丛里飘出来。夜露凉凉地落在脸上。
高粱羞红了脸,玉米腰挎手榴弹矜持地站着,用狗尾巴草编了帽子歪戴着,紫红的桑梓吃得嘴唇发乌。邻家少女手插进草筐里摸呀摸,摸出一个野甜瓜,轻轻地递给我,眼睛笑得弯如豆角,里面藏着浅浅的少女心事,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待我看她时,她飞快地躲开了目光。月光下,她眼光灼灼地。拿纤细的凉凉的手指触我赤臂,我想抱她,她兔子一样跑开了。
我在看那片耕耘过的田原,寻找那片逃出前的士地,那里已经被建筑物占领。我努力去寻记忆中的那片绿色,只看到晾着花花绿绿的衣裤。
我的离我远去的农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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