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新陇军”访谈录——赵琳
.....我想了很久,最后,我觉得用“文学新陇军”这一概念首先将甘肃新一代写作者聚集起来。当然,“文学陇军”这一概念早已被提出,我仅是借用,加了新字,以作限制。这种限制在于时间年限,即1980年代后出生的甘肃新一代写作者。然后,用访谈形式让他们发声,让他们提出自己的文学观和对生活、世界、西部、甘肃的认知,即制造“声响”。我想久久为功,甘肃新一代写作者的面目会逐渐清晰,一个凝聚的群体也将会形成。
让我们意气风发、心怀梦想吧。
......
———王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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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琳
赵琳,1995年生于甘肃陇南,现居北京。甘肃诗歌八骏之一,鲁迅文学院青年作家班学员。有作品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星星》等刊物发表。
访谈录
王选:赵琳好,我最近在做一个关于甘肃80后包括90后、00后代表性青年写作者的系列访谈,已经推出了好几期,从目前反馈的情况看,大家对这个策划都很肯定,通过这个系列访谈,让青年写作者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也让更多的人看到了新一代甘肃写作者。这个访谈成系列后,我想对研究新一代甘肃写作者的人来说,肯定有参考价值。不知这个系列访谈你有没有关注到?
赵琳:王选兄好,这个系列访谈第一期发出后,我就注意到了。这是一个比较全面,具有代表性的访谈,肯定会让更多人能够系统地了解到我们甘肃青年诗人、作家的真实写照,聆听我们内心的声音。文学创作在某种程度说,是作者个人一场关于理想与现实的修行,而文学访谈则起到作者、作品两者关联的作用。换言之,这次的系列访谈会为文艺研究留下一份宝贵的参考文献。
王选:首先谈谈你最初是怎么走上诗歌写作这条路的?
赵琳:我的诗歌写作比较有偶然性,大二那年去青海旅行,看到绵延的雪山,广阔的草地,以及塔尔寺的动物标本。当我从青海返回兰州途中,写下了第一首诗歌。那时候,新鲜而美好的事物如同遇见一面镜子,我看到什么,什么就是诗。
王选:甘肃上一辈诗人对你的诗歌创作有没有产生影响?谁的影响最大?
赵琳:我们甘肃新成长起来的诗人,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上一辈甘肃诗人的影响,他们有着成熟且具有辨识度的创作,以及对于甘肃大地的热爱,娜夜、古马、人邻、阳飏等等,都对我的诗歌写作产生了影响。
王选:这些年,陇南诗歌在一些老师们的带动下,通过采风、座谈、网络推荐等活动,写作队伍日渐壮大,写作质量也有所提升,你怎么看待陇南诗歌?
赵琳:这几年,陇南诗歌确实取得可观的创作成绩。从地域诗歌群体的角度来说,陇南有一群以诗歌为媒介,用诗歌去抒写生活的诗人,必然会出现诗歌创作的群体性成绩。但是,遥望未来,陇南诗歌的创作更需要一种经过几代人久久为功、滴水穿石的毅力,也要有以陇南去开创地域诗歌新格局的信心。
王选:在你的诗歌创作历程中,给你留下了印象深刻的创作体验的是哪几首诗歌?
赵琳:《火车经过德令哈》《第三次听琴》《石头村》,以及长诗《阳坝镇记》。
王选:你的诗歌中,有一些异域的元素,你写到德令哈、克拉玛依、阿里等地,这些意象在你的诗歌中代表着什么?
赵琳:是的。我的诗歌中有很多西部以西,或以北的元素。这些相对和我生活有着距离的地方,我称为精神的存在,而具体的地理标志又是物质的存在,那么,可以理解为,它们代表了我在固有的现实中,想要找到具有距离感的诗意。
王选:你曾在《三十而立:我们都是诗神的眷顾者》这篇创作谈中提及“真正让我发生诗歌写作改变的地方是藏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体验。”远离自己熟悉的写作环境后,藏区异域的自然景观与人文风俗对你的诗歌创作产生了什么样的推动作用?
赵琳:我在写作初期选取熟悉的环境,从题材、诗意,以及整体的写作状态来说,相对容易掌握对已有素材的处理。但是,远离或者有意与本来熟识的事物拉开距离,才能有意打破原有的规则性限制,让写作拥有更广阔的空间。
王选:你出生在陇南,故乡在康县,你觉得故乡在你的诗歌中意味着什么?
赵琳:故乡的精神属性永远在我的作品中。故乡那种抽象的、具体的,甚至是带有神秘色彩的,是我写作的起点,也会是终点。
王选:谈谈你的散文创作?
赵琳:我的散文几乎是和诗歌同步写的,但写得比较缓慢。我记得英国作家罗伯特·伊戈尔斯通有一本书,书名是《文学为什么重要》,因为相对于时间,它本身就是探究缓慢的奥秘。对我来说,诗歌和散文都重要,它们都是我生活中值得让自己慢下来的事物。
王选:我读了你的散文《布达察克镇》,诗意的语言,回望的方式,在你的童年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讲讲你的这段经历。
赵琳:达布察克镇,现在叫嘎鲁图镇,是内蒙古鄂尔多斯乌审旗的一个小镇。这个系列我也一直在写,因为现在觉得只有写下去才是对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以及对那里生活的朋友们的一种交代。我和那边的朋友每次联系都会说起童年,那种经历是奇妙的,仿佛每一寸土地的回忆都是一种奇迹的诞生。
王选:据你所知,甘肃90后诗人中,还有哪些优秀写作者需要被关注?
赵琳:作为同龄人,我能够感受甘肃90后诗人的质朴品质。优秀的年轻作者一直在出现,近几年中,除了我身边写作多年,或已经工作,或还在读书的这些老朋友们,刘红娟、王悦、莫羽等青年诗人,以及《飞天》青年诗人专号的作品我都有读到。
王选:你有没有觉得作为西部特别是西北写作者,有某种被遮蔽感,或者存在平台的缺失?
赵琳:我更觉得“某种被遮蔽感”恰恰给作家创造了隐蔽的私密创作空间。我用一个喜欢的作家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很喜欢的一个加拿大作家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他一生就写了两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长篇小说集,总共十六篇短篇和一部长篇作品,并且基本都是围绕故事的源头“布雷顿角”去写,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他的作品的喜欢,因为作家创作精神的拓展延续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边界。
王选:你目前生活工作在北京,从外部来看,你觉得甘肃青年写作者的优势和不足是什么?
赵琳:概括性地说,我们甘肃青年写作者除了要对生活故事的认真描写外,更需要做好传统写作与当代性写作的意识融合,个人更成熟、更体系、更独立的创作意识,才能把写作的优势与不足变为我们呼吁时代性、当代性的元素。
王选:北京那边工作结束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琳:生活永远没有停歇,未来充满期待和惊喜。
王选:平时都阅读什么书籍?
赵琳:我最近在读《全唐诗》、麦克劳德的《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诺特博姆的《狐狸在夜晚来临》、星野道夫的《旅行之木》、赵汀阳的《历史·山水·渔樵》等。
王选:你理想中的好诗歌应该是什么样的?
赵琳:理想诗歌与现存诗歌,从阅读的不同角度看,可能会有平衡点,那就是每个人对于诗歌的理解,以及具体诗歌能否达到我们对审美的期许。
王选:谈谈你目前的写作和下一步的打算。
赵琳:我计划今年写完达布察克镇散文系列,诗歌算是常态写作,小说也会尝试。
王选:你觉得文学前辈们应该给年轻的写作者给予什么?我们给更年轻一代应该带去什么?
赵琳:文学前辈们带给我们的除了创作上的帮助,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作品、人格方面对我们的影响。我们这一代说是90后,已经到了或超过而立之年,也许很多人的理想光环已经淡去,深刻感觉时光易度,意起心生,但求无愧心中所指。
王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用一句话概括你的诗歌写作理想,你认为哪一句合适?
赵琳:“我把诗歌看做生活最本质的部分”(博尔赫斯语)。
王选:谢谢。咱们这次先聊到这里。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硕士研究生赵永辉对本访谈也有贡献)
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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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作
火车经过德令哈
有一刻,我想伸手摸一把沿途的风
星空落在沿线村庄,我和邻座大叔
聊到了拉萨,他从未远离青海大地
没有去过布达拉宫
他说起家乡海西,你不知道
牛羊出栏时,草地上就飘着白云
你不知道它们眼中装满星星
在去西藏的火车上
那些漂亮的云彩就像他豢养的羊群
放牧在夜空,最亮的太阳如同一块
古老的打火石,正划亮火车进洞的黑暗
他下车时,捏着一张病例单
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今晚的星空真美
值得任何人怀念——真的值得
——刊于《诗刊》2020年6月
赵琳的诗歌
火柴人
现在,我们躺在盒子里
这样多好,百年之前
隔着千山万水,还不能相爱
这时,我们躺在盒子里
和兄弟姐妹躺在一起取暖慰藉
我脆弱,听不得红磷摩擦的声音
我羞怯,说不出一个值得纪念的语言
我渺小,有人故意折断
有人随手丢弃,不敢埋怨世间的种种因果
现在,我们躺在盒子里
这是最后一晚,亲密的一晚
黑夜无声的深渊中,星光不足以
使我们完整地看见来时的模样
灌木丛丛,草色青青
我们正在乡下到工厂的路上
学会了站立,爬行,跪着,拥抱
我们不会有这么安静的时间
来相互说说心里话,明天
只会做一件事,我挨着你
完成一种最后的伤害——爱的火焰
石头村
我喜欢多生石头的村庄
更多时候,暮色从周围聚集
草木生动,蝈蝈鸣叫
卧在半山腰的村庄此时显得笨拙迟钝
村里很多石头成精,它们耐心消耗时间
村东的石磨,多年来不再轻易转动
村北的石狮,蹲在泥土路旁比村民长寿
村西的石屋,那是一座公社时期
关牛马和住知青的圈房
村北住着一个叫石狗子的老人
他正赶着一群羊从二郎山的斜坡小路上下来
黑色的羊,白色的羊
被大地晒地发黄的羊
粘了泥土的羊,一只口嚼青草的羊羔
——一群背负月光的羊
走下了山坡,进了石圈
雨
整个晚上,雨一次次
打在瓦片间
我看不到毛玻璃外的世界
仿佛只有雨,一直淋着
菠菜地里,我闻到薄荷的春天
两只麻雀飞回屋檐
它带回了雨珠
你在良宵睡去
眼神看不到的地方
有光亮着,那晚一定有人路过
我分不清是牧羊人还是晚归的羊群
林间雨霏霏,那个吹口哨的人
在深夜山谷惊起乌鸦
我们从葬礼回来
眼睛注视着雨水洗过的黑色
——你年轻的时候,雨水真美
第三次听琴
第三次听到琴声
让我不由想到,夜宿西海镇
星火点燃草原,词语披着
瘦弱的狼皮
在关口遥望着
有人在隔壁毡房,用口琴演奏牧羊曲
仿佛白天奔跑的马匹
一夜之间,吃完汹涌的青草
而第二次涌入生活的光亮
是移居小镇后,隔壁的琴声
像一只鹰
在雪山间飞过
有那么几次,听着惊险处
我担心,鹰坠落
在平静的草原
那些布满色彩的想象
因为风,突然退出夜晚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琴声
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安静得,让我不由想起她的年少
克拉玛依来信
雨天,我收到朋友
从克拉玛依小镇寄来的石头
一块猩红色的石头,尖尖的不规则
光滑的表面磨损严重
像沉淀的沙丘
我又和他聊到乌鸦
只会在冬天出现,略带晦气的黑精灵
巢穴建在树顶,日落日出中
它们扑腾着翅膀飞过
矮矮的草原,在高耸地方
一定看到云雪
年前在藏区,他告诉我
太阳之子的乌鸦,是灾难的一面镜子
在命运中
需要带块磨难的石头
洗涤掉噩运的事物
或者日暮之际,赞美更久远的两个人
来源:西部文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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