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人间三年
读特客户端·深圳新闻网2023年1月10日讯（晶报记者 罗丹）1月8日起，新冠病毒感染“乙类乙管”正式实施，持续了三年的“新冠人间”由一个常态步入另一个“新常态”。三年来，疫情防控政策不断优化，三年间，那些和疫情缠绕在一起的故事，不该被忘记https://p3-sign.toutiaoimg.com/tos-cn-i-tjoges91tu/TSVBKzvFA5rEii~tplv-tt-large.image?x-expires=1988771617&x-signature=N8OyMBYEJ6lVZsSrPFW1QWFLKqA%3D
李天昊在给市民做核酸采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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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6日晚，国务院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联防联控机制综合组印发《关于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实施“乙类乙管”的总体方案》。1月8日起，新冠病毒感染“乙类乙管”正式实施，至此，持续了三年的“新冠人间”由一个常态步入另一个“新常态”。
就像站在2020年初的人们一样，这个“新常态”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何时结束，依然不得而知。新冠病毒的变异仍在继续，感染也在继续。但基本可以肯定的是，生活大部分的自主权终于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无知觉的开始
2020年1月5日，是个平常的周末。武汉人武佳（化名）跟妈妈一起，逛了在武汉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年货节。那天逛展的人很多，没有人戴口罩。母子俩扫了一天货，塞满了家里的冰箱。
退休前，武佳的母亲是武汉某三甲医院的儿科医生。退休后，母亲又重新回到医院发挥余热。在当时的医疗系统里，没有太多关于“不明原因肺炎”的消息。
在武佳与母亲逛年货展的同时，从深圳过去的武汉一家人踏上了武汉返深的列车。这一家人的组成是上小学的明明（化名），明明的妈妈及外公外婆。
1月5日这天，深圳市中医院学苑社康全科医生李天昊还没想好春节要不要回老家陕西过年。半年前，李天昊才结束自己当学生的生涯，在学苑社康找到了全科医生的工作。原本李天昊准备继续深造。参加完博士考试后才动手找工作的他，被职场狠狠“鞭打”了一顿。中西医结合专业硕士，并没有成为额外的加分项。在收到学苑社康的offer之前，他已经绝望到将能投的乡镇卫生所都投了一遍。
武佳和父母依旧早出晚归，各自上班。一天下班，母亲在准备晚餐时说，自己服务了一个发热的病人，病人的CT显示肺部感染了。医院让这个病人去指定医院就医。这条平常的饭前谈资没有引起家里任何一个人的注意。母亲麻利地做好饭。吃完饭，武佳看小说，老人家看电视。春节前的一天又平淡无奇地过去了。
2020年的开头，风平浪静，暗流涌动。
广东“第一人”
2020年1月8日，与明明（化名）同住的奶奶发烧了。她去了离家最近的福田区学苑社康，李天昊接诊了她。每年春节前，是流感等传染病的高发季，李天昊按照培训规范，给了明明奶奶一个口罩。李天昊是个喜欢和病人“多聊几句”的医生。聊天中，李天昊得知明明奶奶的亲家、儿媳妇、孙子刚从武汉回来。亲家也有发热的症状。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李天昊听到这些并没有在心里“咯噔”一下。他只是联想在培训当中，听过“不明原因肺炎”。像往常一样，李天昊抽出一张流感报告卡，按要求填写了明明奶奶的资料。并在卡片里注明，明明奶奶与武汉回深亲属间的接触史。
这个卡片，李天昊工作的这半年已经填过好几回。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每次只要碰到有流感症状的人，李天昊都会填。“填上去，区疾控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反正就算这个病人最后不是流感或其他传染病，也没关系。”
那天下班后，李天昊回家跟妻子讨论起这个事情。妻子是做药剂工作的，问他：不会有危险吧？李天昊肯定地说：“我按规范戴了口罩，给了对方口罩，又做了手消毒，能做的都做到了，不会有事的。”
1月19日，明明的外公被国家卫健委确诊为深圳首例新冠患者。不怕麻烦填了报告卡的李天昊被称为：“拉响广东疫情警报第一人”，也有人叫他“吹哨人”。
难熬的春节
2020年1月22日，武佳的母亲发烧了。接着，父亲也发烧了。1月23日，除夕前一晚，武汉封城。1月24日，除夕，母亲高烧卧床没有起来做饭。一家人胡乱吃了点东西，母亲和父亲又躺了回去。武佳在客厅看了一会春晚，觉得冷，没再继续看下去。
1月27日，武佳也发烧了。因为没有地方做核酸，武佳一家人都没有确诊。母亲到定点医院开了治流感的药，一家人按医嘱服药。烧得昏昏沉沉，又在朋友圈不时看到“武汉某某一家人全部死亡”的新闻，武佳觉得自己的情绪游离在崩溃边缘。“那时候觉得，死不可怕，但等死的过程真可怕。”不过明面上，一家人从来没讨论过死亡的话题。母亲像寻找安慰似的，依然坚持每天去定点医院打针。
2月1日，武佳母亲在去医院打针时，被告知可以做核酸了。做完核酸，母亲确诊了，当天晚上直接被收到医院，住上了病床。“特别突然，什么东西都没带。我记得我把东西送给她，都大半夜了。”
2月4日，武佳和父亲在武佳公司的帮助下也住进了医院。父亲被判定为重症。住院期间，武汉下了一场大雪。那段时间，武佳在普通病房偶尔也会听到隔壁、再隔壁有人突然离世的消息。三年过后，回忆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武佳只说起武汉下过的一场雪，他在病房里看雪，那场雪下得很大。
武佳没想到的是，和他在病房朝夕相处的“大白”当中，还藏着他未来的妻子。这是后话。
2月19日，武佳出院了。赶巧碰上政策模糊期，他没有经历隔离，就直接回了家。武佳记得，那天天很蓝，是个大晴天。他中午离开医院，下午到了家。回到家，穿过被消杀得一片狼藉的客厅，他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的菜和年货全坏了。
3月底，父母回到家。4月8日，武汉解封。因为是感染者，武佳的公司通知他6月份再上班。6月份，武佳回公司上班，公司安排他单独在会议室办公，一直到8月份，才重回原办公区。“说歧视倒不至于，公司为了大家的健康比较谨慎。上班期间跟同事之间也是正常交往，大家也没有避开我什么的。”武佳觉得，无论在小区还是在公司，他都没有经历过传说中的“新冠歧视”。
被改变的轨迹
如果不是因为那张流行病报告卡和武汉的一家人，李天昊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还在继续“朝八晚六”、安稳且固定的全科医生生活。2020年2月，李天昊接受了自己人生当中的第一次采访，是深圳广电集团的电视采访。李天昊记得那天他不断卡壳，不断重录，不断跟记者说“对不起”。短短几分钟的电视采访，居然录了一个多小时。在NG无数次之后，李天昊让广电的记者将对话写了下来，背完对话，才勉强过关。采访他的记者说：这只是开始，你要习惯面对聚光灯下的生活。
后来，更多的电视台、报纸、媒体平台找到李天昊。李天昊一遍又一遍回忆1月8日那个下午。他面对镜头越来越习惯，采访越来越自然。荣誉也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深圳好医生、五四青年……李天昊觉得惶恐。“我一直觉得，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这个事情恰好比较特殊，并不是我的德才配得上这些荣誉。”
成为“广东第一人”后，李天昊再也没有在家中和妻子讨论过1月8日那个下午。各种奖状、奖杯也被他收到了一边。“直至今日，我依然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配上那些荣誉。”但他也从不否认，这些荣誉和那个事件让他拥有了更多资源和机会。
2021年12月，李天昊调任深圳中医院保税区社康中心，担任社康中心负责人兼医院社康部负责人。他手下有一个近40人的研究团队。
后来他发现，有了调动资源的平台和能力，他原本的“研究梦想”居然曲线实现了。学生时代，李天昊爱思考问题。高血压的判断标准就是他思考过的问题。“之前我们一直用140/90的标准判断是不是高血压，但这个数值真的合理吗？”
在担任社康负责人后，李天昊团队利用收集到了数据，得出“120/80更合理”的结论。这与我国最新发布的高血压评判标准不谋而合。“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个研究：高血压能不能通过饮食和调整生活习惯的方式改善。”
新冠感染“乙类乙管”后，社康发热门诊成了居民健康第一关口的“守门人”。李天昊不再拥有往日的下班时间。事实上，在他成为“名人”后，“朝八晚六”的上班族生活就再也没有了。
2020年和2021年，他和团队主要负责阳性确诊患者与密接者的转运工作，需要随时待命。
大概没有变的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李天昊都愿意跟他的患者多聊几句。“以前去转运确诊患者和密接者的时候，有些人会害怕。我会告诉他们，医院酒店在哪里，里面吃住条件如何。聊到上车时，他们会跟我说‘医生，我没那么怕了’。”
采访前一个星期，是社康发热门诊的高峰期。李天昊依然出诊，只是看诊常常被临时安排的采访、会晤打断。“有时候我很希望能多一些时间坐在诊室里，多看几个病人，多跟病人聊一聊。”
匆匆的三年
2022年，武佳的父亲因心梗去世。他和母亲常常揣测，是不是2020年的那一场感染毁掉了父亲的身体。去世时，武佳的父亲还不到60岁。
最初，严格的防疫措施给了武佳安全感。但渐渐的，做工程的他越来越困惑。工地的防疫流程繁琐又严苛。2020年和2021年的大部分时候，这样的措施尽管损失了一些效率，但给了所有人一个安定的施工环境。2021年下半年开始，武佳发现，病毒的传染性越来越强。封闭管理、天天核酸，也没有防止工人感染。
2022年下半年，武佳预感国家会对新冠的防疫政策做出调整。他看了许多的专家论断，有点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有糖尿病。但该来的还是没有躲掉。2023年元旦前夕，母亲和他先后再次感染。所幸，这次母亲的症状不重。难受了三四天，就恢复过来了。
2023年，武佳准备结婚。他的未婚妻是2020年他住院时同楼层的护士。这个巧合，是他们在一起后聊天聊出来的。2020年年底，他们经人介绍认识，之后相恋、在一起。
“2020年，我妈跟我说发热病人那件事的时候，我跟爸妈说：短短100年，不可能发生三次大瘟疫的。我还让他们别担心。没想到，这短短100年，先是一战时期的大流感，然后是SARS，然后又是新冠。”
采访的那天下午，李天昊的妻子带着3岁半的孩子到保税区社康打疫苗。社康的发热门诊经历一波高峰期后，患者流量已经明显回落。卫健委给李天昊安排了采访任务。李天昊忙着接受采访和商洽社康局部装修的事宜，一直没有跟妻子、孩子说上话。自从三年前那场“高光”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
李天昊拒绝“吹哨人”的头衔。“我做的事情跟李文亮他们放在一起，完全没有可比性。”他有时候也会设想，如果没有新冠，没有“广东第一人”，如今的生活会是怎样。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尽职尽责的医生。
勿失勿忘
2023年的第一天，许多网友赴“每年之约”，到李文亮的微博下跟他说“新年快乐”，并告诉他，2023年来了。李文亮永远不会回应。那条发于2020年2月1日的微博说：今天核酸检测结果阳性，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
再度感染后，武佳每天都戴N95口罩去上班。过去三年，这样的防护级别还要追溯到2020年感染康复后重新去上班。在被问到“2023年有什么愿望时”，武佳脱口而出：“出去走走。”他说和未婚妻在一起的两年，没有出过省，武汉都基本上没出去过。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好像出去也不是太安全。现在病毒还在不断变异，如果运气不好，感染三次四次都有可能。”
李天昊的面访完成于2022年12月26日。当时，李天昊说，在自己严密的防护措施下，一家人都还没有感染。那天晚上，我自己发起了烧。第二天，李天昊告诉我，他的妻子、孩子和我同一天发烧了。
发稿前，我在一个同学群里发起了一个话题“用一个词来形容你这三年”。大家讨论了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能用一个词形容这三年。
这好像确实是无法形容的三年。似乎每个人在这三年都过了与十几年、几十年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那就这样吧。
无论如何，2023年的春天已经快要来了。来源：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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